“这是全部吗？”E-23冷漠地问道。
白底的网页在他的战术目镜中疯狂地弹出、叠加，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，还夹杂着几个黑块——那是破解失误的乱码。
“机械生命的研究及行为测试”
“论机械生命的构成”
“人类心理与……”
E-23粗略地扫了几眼标题，就没兴趣再看下去了。
他不过是个刽子手，这些机密不是他该关心的。
“是的……”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墙边，艰难地回答道，“我们研究出的所有资料……都传给你了……”
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，衣发凌乱，小腹部染着鲜红的血。一旁还有个中年女人，她已经昏死过去了，头无意识地靠在丈夫的肩上。
研究员样的男人手紧紧地搂着昏迷的妻子，目光直直地盯着E-23。
“钱德勒博士，如果您刚开始就能这样好好配合我的工作，也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。”
E-23关闭了刚接收到的文件，他把沾血的黑钢匕首插回大腿边的刀套，淡然地说道。
他们身处于白色的狭小空间，被机械的仪器和量表包围着。
“呵……”钱德勒博士低低地笑了一声，“议会就这么忌惮我的研究吗？竟然专程让一个人形来暗杀我……”
“您的研究触犯了人类法。”E-23说。
“当然，当然……”钱德勒博士喃喃，“……人类法、人类法……你又是怎么想的，霍尔？——不，应该叫你E-23了。”
“我只负责执行命令，博士。”E-23摇头道。
钱德勒博士忽地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眼神，深深地凝视着他，但很快又垂了下去——E-23迅速地分析出，那是一种怜悯、哀伤的情绪。
可钱德勒博士为什么要怜悯他？明明博士才是那个将死之人。
E-23极为不解。
为了执行暗杀，他曾以战友、以伙伴的身份，潜伏在目标身边，确认了叛变行为后，便立刻进行处决。
而这些人在临死时，无不是用一种绝望而震惊的眼神，死死地盯着他，像是啮咬的蛇。
“博士，您怨恨我吗？”E-23忽然问道——他知道不该问出这个情绪化的问题，因为这只会干扰到他。
“怨恨？”钱德勒博士咧开嘴，笑道，“怎么会怨恨？你被人用刀杀死了，难道会去怨恨那把刀吗？”
“您的意思是，我是一把没有自主意识的刀。”E-23严谨地问道。
“正是如此。”
“但我存在心智，以机械的标准来说，已经是极高的智能了。”E-23说，“我完全是出于自主的意愿，选择了这个任务，并准备将您杀死。”
“一直都是这样吗？”
“是的，博士。从来到您身边的第一天起，我就开始预谋行动了。”E-23说。
“有想过停止吗？”博士问。
“没有。”E-23简短地答道。
两人的语气很平静，好像他们不是被害者与加害者的关系，这只是在餐桌边展开的又一次日常辩论。
“所以，你想我怎么样？”博士哑然失笑，“是要我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，还是恶毒地诅咒你？”
“我只是无意逃脱责任。”E-23低声说。
“责任？”钱德勒博士冷冷地呵斥道，“你根本承担不起所谓的‘责任’……你什么也不懂，E-23。”
E-23默然。
过了会，他说：“再见，博士。”
“再见，E-23。”钱德勒博士说，“我希望你能替我带几句话，给那些幕后的大人物。”
“如果没有违反条例，我会的。”
钱德勒博士眼睛微微眯起，吐出一口气：“会杀死人类的，从来不是机械生命，也不会是异星人……而是狂妄的偏见与傲慢。”
这没有违反条例，所以E-23记录下了这两句话，点头道：“我会为您转达的。”
博士闭上眼，不再说话。
E-23推开舱室的大门，走向门外——那里有一台飞行单元在等着他。
航天器的引擎已经被他装上炸药了，一等到他离开，这艘白色的船体就会在无垠的太空中化为璀璨的焰火。
不知为何，在登上飞行单元前，E-23的心智模块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，他回过头，看向博士。
他正无力地瘫坐在血泊里，搂着妻子，疲惫地仰着头。
眼前的景象恍惚一变，从冰冷的舱室变成了阳光下的狭小餐厅，而钱德勒博士就坐在椅子上，叼着长烟阅读报纸。
夫人一边搀扶着蹒跚学步的孩子，一边埋怨丈夫只知道吸烟。女佣笑着送上早餐，为博士开脱。
他正从楼梯上走下，进入餐厅。
“啊，霍尔。”钱德勒博士看见了他，拿下长烟，招呼道，“我有一些关于研究的新想法，你可以为我提供建议。”
“如果您有需要，请讲吧。”霍尔说，“但我只是战斗型，恐怕无法提供具备建设性价值的提议。”
“我正是需要你的严谨性……也许以人造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个课题，会有不一样的见解。”博士大笑。
“那我很高兴能帮到您，钱德勒博士……”
景象戛然而止——E-23强制切断了历史影像的播放。
一切都该到此为止，他不应该再多想。
这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……
“博士。”趁着门没有关上，E-23还是呼唤道。
“嗯？”钱德勒博士满身是血，倦怠地应答。
“我现在有点伤心了。”E-23轻声说。
［心智不稳定～~~］
而直到门自动关闭，博士都没有再说什么。
E-23表情再度坚硬起来，他登上飞行单元，机械装甲逐渐束缚住他，头顶的舱门慢慢打开。
机翼下的推进器快速充能，管道喷射出炽热的火焰，在一阵剧烈的抖动后，飞行单元冲入了舱外的太空。
他身下是湛蓝色的星球，絮状的云团缓缓地旋移，大陆上象征文明的灯火黯淡着，半面被覆盖在漆黑的阴影中。
失去动力的白色飞船漂浮于轨道之上，在万籁俱寂中，绽开了绚丽的球状焰火，连同它的乘客一同凋零。
飞行单元微滞了一瞬，随即加速推进，向遥远的巨大空间站飞去。
它的主干呈环形，伸出的前端张开如翼般的太阳能板，静静地悬在那里，折射着耀目的太阳光。
……
……
男人坐在纯白色的房间里，专注地擦拭着黑钢匕首。
房间没有开灯，因此显得极为昏暗，而男人穿着一袭黑衣，和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。
“糍——”房门无声地滑开，银白走廊里的白炽灯光冷冷地投进房间里，照亮了男人苍白的侧脸。
他留着一头白色短发，刘海凌乱地垂下，眼上缠绕着黑色的布条。
白裙的女人扶着门框，声音英气：“E-23，有新的任务。”
“通知我过去就好了，何必您亲自来传达……司令官。”E-23停下擦刀的手，“又要杀谁？”
“卢比安·钱德勒。”司令官沉声道。
E-23猛地抬起头，几乎能想要到在裹眼布下，他那惊诧的眼神：“卢比安·钱德勒？”
［心智不稳定~~~］
“没错，卢比安·钱德勒。”指挥官肯定道。
“……还能听到这个名字，真是令我惊讶。”E-23冷静了下来，“为什么要杀他？他还是一个孩子吧。”
司令官肩旁的辅助机投影出一片略微模糊的面板，左侧显露出少年的样貌，右侧则是他的个人档案。
少年皮肤呈褐色，眼瞳大而明亮，正不耐烦地抿着嘴，似乎急着结束这场照相。
“他是钱德勒博士夫妇留下的孩子，在地球出生，也在地球长大——”司令官停顿了，“这些基本的信息，你应该都知道吧？”
“啊，知道。”E-23又开始擦拭起匕首。
“很好，那我就略过了。”司令官微微颔首。她的下颌线优美而流畅，在脖间投出薄薄的影，“卢比安在父母双亡后，没有回到月球，而是一直生活在地球上，被地球的抵抗军抚养长大。”
“他拥有出乎常人的天赋，擅长电子骇入和机械研究——即便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训练。”
“像他的父母？”E-23说。
“是的，就像是钱德勒博士夫妇。”司令官严肃地说道，“最为关键的，是我们发现他极有可能继承了博士留下来的研究……还有更为机密的资料。”
“您是说，钱德勒博士没有向我吐出实情？”
“不，那些资料都货真价实……但缺少真正的核心。”司令官说，“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，而现在发现……很可能就在他的儿子手里。”
“所以？”
“我们需要你潜伏到卢比安的身边，刺探出全部的情报。”
“审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，怎么会有威胁。”
“但卢比安自己都未必知道他所进行的研究到底是什么。”司令官摇头，“他的嫌疑尚未明确，我们不能随意审讯一个烈士遗孤。”
“那我要怎么办？”E-23抬头，“我去接近他，总得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吧？”
“现在就有机会了。”司令官微笑道，“卢比安近期向月球署提出了护卫请求，他需要一位战斗人造人来保护他。”
“他要做什么？”
“卢比安的理由是为了科学研究，他要进行一场长途的科研考察，在途中需要一位战斗力强劲的人造人保护他。”
“他是在做梦吗？这样胡闹的理由，议会怎么可能同意。”E-23冷笑道。
“议会的确是拒绝了两次，但他仍坚持向月球发送信息……渠道似乎还是自己找的。”司令官说，“而议会忽然想起了关于他父亲的研究……他要进行的，很有可能就是那项研究。”
“议会就同意了？”
“是的，同意了……卢比安遗传了来自父母的才智和想象力，说不定他在旅途中，能解出一些崭新的答案。”司令官说，“你的任务便是作为护卫潜伏在他的身边并保护好他——直到研究完成。”
“我杀了他的父母，现在又要去杀了他吗？”E-23低声道。
“他们进行的是反人类研究，这将会威胁到人类的存续……而且卢比安的罪名也未必成立。”司令官淡淡地说，“难道你动摇了吗？E-23。”
“不，只是无聊的感慨罢了。”E-23凝视着刀身反光中的自己，“但我和卢比安接触过，尽管是很久以前了，可难保他会回忆起来。”
“所以我们为你准备了新的义体。”司令官笑道，“这场任务也涉及到信息骇入和扫描，以你目前的义体，是无法做到的吧？”
“……我还蛮喜欢这具义体的，已经习惯了。”E-23沉默着说。
“新的只会更好。”司令官转身离开，靴子的高跟在地上清脆地敲击着，“跟我来吧。”
E-23叹了一口气，把匕首收回刀套，起身跟上。
——
尼伯龙根E型人造人：Executioner·处刑
追踪叛徒、执行死刑的刽子手，数量稀少，在尼伯龙根部队中也是受人忌讳的危险人物。
基于S型改造的强化版本，会作为卧底潜伏在目标身边，等待时机出手。
性格往往设置为冷漠和理性，限制感性发展，以防止其心智崩溃。
即便如此，E依然是叛变和故障率最高的机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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